B's Private Land

　　演唱會正式結束的那一刻， 我在心中默默許下一個心願 - 『阿妹，過去妳的演唱會，我沒參與過，爾後，我希望能跟隨妳的腳步，一起經歷每一次的歡樂與感動。』

　　2012年4月1日傍晚7時，我跟Ivan約在小巨蛋附近碰面，準備參加一場眾人心中的流行音樂盛會 - 『張惠妹AmeiZing世界巡迴演唱會』。這是我第二次觀賞個唱，在演唱會前夕，比起第一次看Janet Jackson（ Number Ones, Up Close And Personal Tour In Taipei），我的心情相對來得平靜，沒特別地興奮與期待。那天，小巨蛋的外圍，匯聚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歌迷，有人精心打扮，有人穿著隨性，也有些人套著整齊劃一的背心；一群又一群的歌迷，各據一方興高采烈地聊著天，或是在附近閒晃拍照殺時間，當然也有部分歌迷早已開始排隊準備入場。而每張不同的臉孔，臉上卻有著同樣興奮期待的表情，彼此相互感染著。至此，我也開始有點興奮的感覺了。

　　在進場前，我捨棄阿妹演唱會專屬的LED螢光棒，只買了象徵同志精神的彩虹旗。彩虹旗售價一支一百元，阿妹總共訂做一萬支，所販售總得扣除成本後，全數捐給關懷愛滋病患的露德協會。阿妹向來支持同志，我很高興對此盡了點棉薄之力。跟著大家排隊進場，我每走一步路，情緒就隨之增溫一些。我的坐位在搖滾區的第八排，剛好是舞台正中間的位置；幫忙買票的記者朋友說，我們的位置在相當前面，或許有機會搶到阿妹每場演唱會都會送出的一支價值15萬元紅色麥克風。找到座位後，我看著眼前的舞台，想像著等會兒阿妹就會在眼前出現，甚至紅色麥克風有可能朝我迎面飛來，然後上演一場你爭我奪的戲碼。頓時，周圍的一切似乎不真實了起來，我無法想像原本對現場演唱有些成見的我，怎麼會站在此地；而且難以置信的是，還是一場華語演唱會。但場內越來越鼎沸熱鬧的人聲，卻把我拉回現實，沒讓我有太多的時間思考，我只覺得我心跳開始加速，腦中轟轟然閃過一個念頭 - 今天我應該無法『全聲／身而退』了。

　　7點45分左右，場內燈光暗了下來，音樂開始響起，而舞台炫目的燈光隨著音樂的節奏轉動四射，大螢幕出現宛如一團熊熊火焰的燈光效果，亮得讓人無法睜開雙眼，而當我眼睛開始適應強光之後，阿妹早已在拿著一雙鼓棒站在舞台中央的高台上，準備來一段solo打鼓秀。演唱會就此揭開序幕。第一首歌『日光』，呼應了開場時螢幕上光芒四射的那團火焰，也像是阿妹給人的印象，如旭日東昇的朝陽，總是帶給人們希望與活力。接著的『給我感覺』與"High High High"更像極了阿妹人來瘋的個性，一開始就把氣氛炒上高點。隨後『姊妹』的節奏一出現，我的心頭震了一下，15年了，『姊妹』這首歌已經15歲了，而阿妹在瞬息萬變的流行歌壇裡，扎扎實實地挺了15年，所有的心酸與艱辛在這15年紀念演唱會的舞台上，化作汗水、淚水，化作歡笑、感動，阿妹用她自己的方式，帶領著歌迷們走進時光隧道，回味這15年來，她的與我們的點點滴滴。

　　1996年，那年我大二，正無可救藥地喜歡西洋流行樂，每星期固定跑『淘兒』與『交叉線』；我省吃儉用所存下的零用錢，幾乎都貢獻在西洋單曲和專輯上面，而華語專輯卻從來都不是我願意花錢的選項。我天真地以為，我人在台灣，因此華語專輯根本沒有及時購買的必要性，但殊不知華語唱片跟西洋唱片一樣，也是會『絕版』的。我常這樣告訴自己：西洋流行音樂引領全球各地音樂走向，其多元的曲風，比起情歌氾濫的華語歌壇，的確令人著迷；或許上述是個事實，但其實那段時期我始終不願意承認的是，在我的內心深處，總有著聽西洋音樂比聽華語音樂還高尚的傲慢情結。

　　時間回到1993年，德國樂壇Enigma以一首"Return To Innocence"將民族音樂正式帶入流行殿堂。隔年，來自法國的Deep Forest趁勝追擊，將92年同名專輯"Deep Forest"的歌曲重新混音，推出"World Mix"，順利將"Sweet Lalluby"送進Billboard流行單曲榜。此時，世界音樂在全球蔚為風潮。1995年，陳昇所領導的新寶島康樂隊推出台灣自己的世界音樂代表作『歡聚歌』。我不得不承認，我是真的很喜歡這首歌，但心裡卻會不時地會出現『妳台灣就是沒有屬於自己的創新，總是在複製別人的東西』這樣的聲音。1996年末，歌壇新人張惠妹首支主打歌曲『姊妹』在電視中強力播放，這首歌同樣融入台灣原住民音樂，但以更流行的風味整裝出擊。MV中一個穿著無比鮮豔，顏色對比強烈服裝的女孩，以渾厚且深具穿透力與生命力的聲音唱著『妳是我的姊妹，妳是我的Baby......』。用當時的審美觀來看，她這身打扮只有一個『俗』字可形容，更別說15年後的現在。雖然她在視覺上，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地『俗不可耐』，但我可以肯定，我喜歡她充滿自信的笑容，喜歡她隨意自然的肢體律動，還有她的聲音。『姊妹』專輯發行後，我迫不及待的衝到唱片行，那次我一張西洋單曲和專輯也沒買，只有把『姊妹』帶出場，而這是我買的第一張陌生歌手的國語專輯。

　　『姊妹』一曲的意義對我而言，何其重大啊！我發現原來華語流行歌是可以這樣唱，原來華語流行歌也能完美融合在地的音樂元素，以一種流行的態度包裝上陣。那時我思考著自己在聽音樂這件事上態度的迷思／失。我問自己，為何我能接受各種不同類型的西洋音樂，但卻對華語流行有諸多不滿，諸多抱怨？難道沒有了創新就沒有所謂的好音樂？而我是否要繼續再拿著創新與多元當令箭，以偏頗的想法否定掉整個華語歌壇屬於自己獨特而綺麗的樣貌？回頭想想新寶島康樂隊的『歡聚歌』，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我總是習慣將華語音樂扣上複製、模仿這頂大帽子，來合理化西洋流行音樂就是比華語流行音樂好這件事，但事實上先撇開世界音樂的曲風不談，『歡聚歌』這首歌所要傳達台灣多元族群融合的意義，顯然是其主要核心價值，曲風的運用充其量不過是一種手段。常言道：『天下文章一大抄，看你會不會抄』，不也是如此。

　　回到音樂的本質，其好與壞關乎自己的喜好，簡單地說也就是好聽與不好聽而已。然而，有時我們卻常常不經意地就掉入了人們似是而非的觀念當中，以一種文化傲慢的心態看待周遭的一切。過去我在音樂上的看法，『聽古典音樂的人比聽流行音樂的人有品味，聽西洋流行音樂的人比聽華語流行音樂有品味，而聽國語流行音樂的人，又比聽台語流行音樂的人更有品味......。』我突然發現，這樣的心態早在幼年教育時期就被植入在我的腦中。追根溯源大抵是國語言教育的結果，在那個年代裡，我們總被灌輸講台語是沒水準的，而沒有說一口標準的國語是會被嘲笑的。國語以一種看似正當合理的姿態，悄悄地蠶食鯨吞了在地不同文化其原本純粹的價值；於是我們學會嘲笑別人很『台』，我們學會用自以為較高尚的文化去凌駕別其他不同的文化之上。

　　我身長在一個本省家庭，但卻向外省文化靠攏，我想原因也在此。我很早就意識到人類社會總喜歡型塑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論，來鞏固一切認知上的正當性，所以更可怕的是，我會用看似理性的包裝，來掩飾傲慢的文化歧視心態，明知這是扭曲的價值觀，卻仍然刻意掩蓋而隨波逐流。這樣的情結其實很普遍，直到台灣流行樂壇的伍佰旋風，引發一股『台』式的流行熱潮，才為大家找到心理出口。過去大家口中阿妹在『姊妹』MV中那個俗樣，或者更精確地說是『台』味，在她大紅後似乎理所當然地被接受了，她用歌聲征服了所有人，而大家選擇忽略當時她在螢光幕上所展現的品味，甚至還有人能夠發展出一套說法為她護航。

　　當年一個朋友，看我從唱片行帶出這『姊妹』這張專輯時，他問我，幹嘛花錢買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歌手，而且看CD封面就知道她不會紅。當時我自己不也擬了一套說詞為阿妹開脫，但爭得面紅耳赤後，卻仍然各執己見，最後我也只能說『我認為她一定會紅』來了結這場爭論；因為過程中我發現到，所有的問題根本在於，我自己都認為MV上那個穿著顏色鮮豔對比強烈的阿妹，是散發出一股濃濃的『台』味時，我又如何能說服我朋友，阿妹那樣是在表現個人自信，將原住民強烈的民族色彩展露無遺。價值判斷像一把兩面利刃，如果我不願承認自己心中那份優越感作祟的心理活動，所說的一切都只會言不由衷。

　　台上阿妹揮汗地擺動著身軀，賣力地唱著這首她個人無可被替代的標記歌曲，原住民充滿生命力的吟唱聲，不斷地從我的耳朵灌注到我的腦裡，而我的眼眶中已浮滾著淚水。我瘋狂大聲地跟唱，即使腦海中的記憶正流動著，歌詞卻像反射動作般，從嘴裡傾洩而出。『姊妹』是少數經過那麼多年的時間，我還能把歌詞記得那麼清晰的歌曲。眼前的阿妹幻化成歡樂女神，帶著大家搖擺歡唱，也帶著我回到過去，再次回溯這段辯證歷程。而我由衷地感謝她讓我能有這般省思。

　　接著『姊妹』之後的『站在高崗上』，阿妹用他渾厚高亢的嗓音把整個場子炒上了第一波的高潮，狂野的節奏與原住民式的吶喊，將才剛凝聚的淚水化成汗滴，而原本翻滾的記憶已被拋到九霄雲外了。以探戈編曲呈現的『感應』和『了不起』倒是稍微緩和了現場幾乎要嗨翻的氣氛。做為一位原住民的傳奇流行歌手，開場的第一套組曲充分得展現了她對於自己原住民身份的驕傲，15年的累積的一切，似乎只為了今天能更有自信的站在這舞台上，傳達她的音樂信念。演唱會上阿妹對自己15年來的感性告白，我依稀記得她說，她學會怎樣過自己的生活，現在的她很開心，而且她真的很喜歡唱歌。我相信這是阿妹現在對自己，對音樂的態度與理想，否則歌壇中不會出現阿密特這號人物，而我們也不會聽到阿妹能把『都什麼時候了』中，反覆質疑歇斯底里的心理詮釋得如此淋漓盡致。我打從心底為阿妹感到高興，但我更高興的是她說，今天就讓它超時吧！反正每天都超時，明天要上班！嗯，管他的。我感受到阿妹滿滿的誠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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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惠妹AmeiZing世界巡迴演唱會（AmeiZing World Tour）之二

註：

1. 文章圖片轉貼自網路。